不是想為任何球員辯護，可是有時候我總覺得，到底是這些球員扭曲了我們，還是我們扭曲了他們。
早從打造紅葉棒球神話開始，我們就已經不經意的－或是刻意的－在做這些事情。
你看，這些球員克服艱困環境奮鬥，拿石頭當球，拿普通的木棍當球棒，經歷重重訓練之後成為精英，打敗日本和歌山小學……對大部分的人來說，故事就到這邊落幕，就像電影，是的，就像電影，紅葉小巨人一樣。而江萬行矗立在荒煙漫草之中的墳墓當然是乏人問津的，因為這太悲傷了，不符合大家喜歡的結局。
說到紅葉小巨人，飾演和歌山棒球隊的那些小孩裡面，有一個人叫做王勁力。
一個讓人想提起，又不想提起的例子。
如果說把王勁力的球員生涯拍成電影，句點應該要放在哪裡？
一個家境並不富裕的小孩，曾經一度放棄棒球，打過乙組棒球……受人引荐加入棒球名門，從練習生開始一直拼到球隊大將成為球隊奪冠的中流砥柱，然後老闆肯定他，補發他一百萬簽約金……。
電影應該就停在這裡吧，一個完美的結局，接著就可以拍攝王勁力身為先發投手走出休息室，那21號的背影緩緩被光芒吞沒……上Staff、播放片尾曲，大家都很滿意，一個努力的孩子得到了他應有的榮耀，可以告訴小孩子說「你以後要像他一樣努力，就會得到美好的果實」。
而他短短兩年丟了278.1局把他手臂弄壞的事情不重要，不會出現在電影裡。
不只是王勁力，我們的球員總是這樣，媒體把這些人捏圓搓扁，塑造成大家喜歡的樣子。
每個人都是聖人，都是天使，裝上了翅膀戴上光環。出國打贏比賽就是國家英雄，輸了就是國恥，在社會氛圍中，我們把這些球員塑造成艱苦打球、熱心公益的好人，只要偶遇時幫球迷簽名就會被說是平易近人的好人，只要和老婆一起手牽手出現在螢光幕面前就會被叫做愛妻家……但是他們實際上到底是什麼樣子，誰知道？
或許我們不想知道。
我們到販賣部買球員的襯衫，上面印著球員的背號，穿上他，或許心裡多少會覺得自己就是黃俊中、許文雄、吳偲佑……然後在他們出事的時候馬上拋棄這些東西，並將之引以為恥。
究竟是真的憎恨球員，還是憎恨「相信球員」的自己？
在講相信球員之前，我們到底對球員認識多少？
我一直覺得相信並不是很廉價的東西，應該是瞭解這個人，所以選擇相信這個人，只是似乎一些人的相信是指相信螢光幕上面那個假象，當球員不符合這個假象的時候，就唾棄球員，宣稱球員「背叛他的信任」。
當然，球迷可以痛罵球員一邊宣示反簽賭一邊放水，不過仔細想來，如果按照「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，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。」的理論，或許我們都沒資格講些什麼。
摸著良心講，從小到大我們一邊宣示一邊偷偷吐舌頭，嘴巴上講要遵守規則（校規也好，什麼都好）私底下卻有洞就找洞鑽的例子，難道少了嗎？
他們只不過是普通人的放大版而已，就像你我一樣，嘴巴上說「好好好」，私底下自己想別的辦法，覺得自己不會被抓所以心存僥倖，被抓到的時候又大喊無辜或「不是只有我」。
這就像「公務員不許兼差」，但是還是有公務員偷偷兼差，又像是明定老師不許在校外補習，但是老師還是偷偷開補習班一樣，這種例子多的跟山一樣，也許因為公務員和老師或是其他職業並沒有被塑造成天使，所以就沒有人會指著他們的鼻子痛罵要他們「永久消失」，理由是「背叛我們的信任」。
我記得羅德曼的自傳裡面講過這樣的話：「只因為我會打籃球，我就必須假裝能夠給你人生的指引與方向，這樣公平嗎？……（中略）……我們沒有所有的答案，老兄。我們之中或許還有人對人生有疑問呢。」
球員是什麼？
球員就只是很會打棒球的一群人而已，他們並不是聖人。
不否認中國文化一向有向道德靠攏的趨勢，我們喜歡說：「天道無親，唯德是輔」，覺得一個人若技巧神妙，想必也是道德高人，問題是，事實上從來就不是如此。一個人會不會寫書法，跟他是不是個眼高於頂的勢利眼並沒有關係，比如說王羲之先生就是一個例子。
同樣的，一個投手有沒有超快的火球、邪惡的變化球和精準的控球，和他是不是個好人也沒有絕對的關係。
說到棒球史上的壞人，我想大家一定都會記得泰柯布，一個壞人裡的壞人。
他不許有人開車開得比他快，洗澡一定要洗第一個，拿槍威脅那些想痛打他一頓的人，對觀眾飽以老拳，搞到聯盟將之禁賽……但是過了不久又解除他的永久禁賽，因為大家都想看這個壞蛋打球。
但他真的是個壞人，你不會喜歡他，連他的家人也不喜歡他。年輕的時候他購買通用動力和可口可樂的股票賺了大錢，蓋了豪華的家族墓地，卻沒有人願意跟他安葬在一起，他過世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管家而已。
真壞，不是嗎？
但是他仍然是永恆五人之一，史上最偉大的球員。如果他活在今天，恐怕就不是這麼回事了，在他跑上看台毆打觀眾的那一刻大概就會被大聯盟永久放逐吧。
這不是說我們要原諒他這種作為，或是模仿他。
但是球員畢竟只是球員而已，或許他是個混蛋，但，那又怎樣？
好吧，或許有人會說這個壞蛋沒有涉入簽賭，所以可以原諒－包含拿槍指著別人把人痛打一頓，或是滑壘的時候故意鏟人手臂之類的都是小事。
那彼得．羅斯如何？
他在賭場上賭自己領導的球隊勝負，永久被放逐於美國棒壇之外，即使他破了泰柯布的安打紀錄，還是無緣進入名人堂。不過你現在看得到有人懷念他，把他當英雄崇拜，1980年費城人14號的球衣還是買得到，還是有人買。
同樣的，捲入黑襪事件的無鞋喬，還是有人紀念他懷念他的，即使他傷了千千萬萬美國人的心－我不知道當時的美國小孩有沒有把他的簽名球拿去打，或是把他的球衣拿去燒了，真的不知道。
其實球員就只是球員而已，不是聖人，也不是壞蛋。
如果說球員是一個點，那麼我們所認識的球員其實只是被各種觀點投射出來的影子，從來就不是球員本來的樣子。
好吧，或許他們並不普通，他們可以把球打得遠遠的，可以把球精確丟到六十呎六吋之外的一個小方塊裡面，但是除了這些之外，他們只是有三毒八苦的普通人。
我們或許只是不想相信球員是普通人。
所以就認為，如果他們不是聖人，一定就是爛人。
因為是普通人，所以他們矛盾，他們想要享受鎂光燈下的掌聲，同時也想為了自己的未來和享受多賺一點，他們的求勝心是真的，同樣的，他們的貪婪也是真的。
當然，我還是要強調，我並不是說他們就值得原諒或是可以重新加入棒球圈。
我不會對於放水球員被求償千萬感覺到任何不平或難過，這是他們自找的，只是在舉起道德大纛徹底撻伐貶低球員之前，或許有很多事情我們可以想一想。
也許我們只是運氣很好的不在他們那個位置上而已。
如果我們和他們互換換立場，真的能把持自己的，究竟有多少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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